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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家大学叫“科大”(六)有种信念叫坚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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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忧羊 发表于 2014-6-24 15:07:43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无忧羊 于 2014-6-24 19:08 编辑

    值此科大招生宣传之际,特给大家分享写我们科大的纪实小说《有家大学叫“科大”》,此文1、2、3、4、5,以前论坛已有,现把6推荐给大家。

有家大学叫“科大”
---------作者:李延军

有家大学叫“科大”(一)
有家大学叫“科大”(二)
有家大学叫“科大”(三)

有家大学叫“科大”(四)

那个冬天固然寒冷,但再寒冷的季节也不乏顽强的生命存在,坚守着自己的生命阵地,捍卫着生命的尊严,绽放着生命之花的灿烂。梅花无疑是冬天里最具此类生命特征的著名物种,无论岁月无忌的风雪如何疯狂肆虐,搅得周天寒彻,不屈的梅花依然会坚守在寒风中,迎风吐蕊,傲雪绽放,敞开心扉去迎接春天的来临。

伟大领袖不也这么赞美过梅花:“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梅花在伟人的眼中是这样坚守的,这与陈毅眼中青松的坚守何其相似:“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

一个个大人物的目光无疑都是犀利独到的,而在我这个小人物眼里的中国科大,以其50余年的岁月坚守与磨砺,同样诠释着如梅花和青松一样的生命风骨。

在我对中国科大有限的阅读中,时常不经意间就会有一株株迎风绽放的腊梅,一棵棵傲雪挺立的青松,在我眼前驻足定格,撞击我已日渐浑浊的思维,灿烂我曾茫然荒芜的视野。尽管他们受尽那个季节“风刀霜剑严相逼”的裹挟与绑架,依然不乏“墙角数枝梅”,在坚守着生命的灿烂之花,在漫天的风雪中“凌寒独自开”着生命的尊严,坚守着科大“红专并进,理实交融”的凛然阵脚。


杏坛梅开


用一个局外人的世俗眼光去打量1958年诞生的中国科大,似乎生不逢时,很容易被误读为“大跃进”时代的怪胎。在当年那个尚不知卫星为何方神圣的神奇国度里,却是遍地的“卫星”腾空而起,共和国的第一代科学家们似乎也不甘人后,仅用三个多月时间,就放出了中国科大这颗另类巨星。然而,当我们叩开历史那扇虚掩的门扉时,透出的却是另一番别有洞天的曙色:科大的横空出世,其实并非那代科学家们一时的热血喷涌,而是他们为自己的精神家园,处心积虑栽下的一树寒梅。这一貌似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的无意之举,其实在他们的内心深处,却是去留别有一番深意,事关天外云卷云舒。不知寄托了那代科学人多少秘而不宣的希冀与梦想!

因为处在历史深处的那个时代的大学,历经1950年代初的院系调整后,欧美式教育制度已被全盘否定,苏联大学模式被整体克隆,一个个老牌大学或解散,或肢解,或合并。清华、交大等被置换成了纯工科院校;北大、复旦等“综合大学”,仅剩文、理二科支撑。其余的航空、钢铁、石油、地质、化工、外语等大学,更是个个学科结构瘦身,专业鸿沟凸显。那代欧美海归们心目中的大学,已被消解得面目全非。

如今的大学以克隆衙门为快意,而那时的大学均以全盘“苏化”为己任,“苏化”后的大学,文理分治,理工分家,教学与科研脱节,且泛政治化倾向突出。那时的中国科学院同样“苏化”得厉害,研究人员一不在大学兼课,二不带研究生,科研与教育脱节,前沿与基础分离,尖端人才的培养捉襟见肘,已不能满足科学院“两弹一星”研究对前沿人才的渴求。那代科学家趁势放出科大这个卫星,显然是要试图突破这种体制的藩篱,实现大学向理工综合发展、科学院既科研又育人的愿望。如此一来,科学院的人才优势得以充分发挥,又能培养他们急需的尖端人才,一举两得。这岂是那代科学家一时心血来潮的跟风臆想?

如果我们把历史的门扉开得再大一些,把我们的目光投放得再远一些,历史更深处的巍巍大观、黄钟大吕,便会向我们次第逶迤而来,不绝于耳。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从“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到“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再从古人青灯黄卷中的格物致知,到科学院立下的“唯实、求真、协力、创新”誓言……这些亘古旷音,一直从曲阜杏坛讲到嵩阳书院,再从国子监传播到京师大学堂,又从五四时期对科学与民主的呼号,延续到中央研究院蔡元培院长的特立独行……当时站在历史与前辈大师肩膀上的那代科学家们,在西风东渐的浪潮中又沐浴了一身的欧风美雨,在黄钟毁弃、瓦釜雷鸣的喧嚣声中,焉能无动于衷,忍看华夏文明沦陷,神州耳目失聪?已走在人类文明前沿的他们,该有他们那代人弹响的一曲广陵散!

当年科大创世者之一钱学森先生,用那个时代的流行语言这样说:“为祖国迅速地培养一批尖端科学的青年干部,这是一项光荣的任务,再多白一些头发又算什么?”如今的百岁老人、当年的化学系主任杨承宗先生,回顾自己的人生时总结道:“我一生只做了两件事,一是为原子弹炼出了所需要的铀,还有就是在科大办了一个化学专业。”当年用自己身体护住1968年那次大爆炸资料的化学物理系主任郭永怀先生,在其身后获得“两弹一星”元勋奖章后,其夫人李佩教授毫不犹豫地把奖章献给了科大……在这些科大创世者看似波澜不惊的话语与行动背后,其实涌动的是深藏于他们内心深处的那份信念与坚守。

蓦然回首间,科大创世的第一声啼哭,孤独划破了灰暗苍穹的铁幕一角,回荡着历史深处曾经的苍凉回响;科大创世的蹒跚起步,伴随那些前辈大师们的脚步铿锵,踯躅着天地间的风雨苍茫;科技大学的杏坛现身,又何尝不是这片土地上两千多年来士人独立与自由意识的求索与坚守?

洞穿了历史的阴霾浓雾,就不难读懂中国科大。这所大学一开局,就表现出一幅与众不同的另类面孔,坚守“理实交融”育人理念,信守学科交叉、新兴与边缘,要求学生宽基础,大口径,懂外语,与西方教育理念接轨,已与那个时代的大学泾渭分明,心无旁骛地瞄准了各学科的前沿尖端,学理的学生同时要学工,学工的学生同样要学理,对其弟子的要求也不再停留于社会高级“劳动者”层面,而是要打造科学前沿的领跑健将,难怪那代科学家们要为这所大学取名为“科学技术大学”!至今还有不少大学在亦步亦趋地拾科大的牙慧,纷纷自命为科技大学,甚至如今的香港、台湾、韩国,以至于美国也纷纷有了科技大学。

郭沫若还进一步强调,他的弟子们还必须具备一定的人文素养,不但经常邀请弟子们欣赏他的历史剧,还曾许诺为弟子们上书法课。“又红又专”,对那代科学家而言,有着他们自己的独特解读与坚守。


停课最少


科大的这种另类面孔,在那个“三面红旗”遍地飘舞、单学科大学遍地开花的大环境中,无疑是一道诡谲的另类生命景观,是那个“万花纷谢一时稀”的季节里,科学院里逆风开出的第一枝耀眼腊梅。

不料在开学一个月后,科大身边一个个爷爷辈的大学,纷纷丢下书本,高举起了“三面红旗”,走出课堂,另立炉灶,“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不断拓展着一些与大学功能不着边际的新领域、新课题。有的大学专攻大字报,白纸黑字如幡飞舞,教育者与被教育者一起革起了教育的命;有的投笔从工、从农、从戎,学起了专业之外的十八般武艺,更多的则是投身于那个时代轰轰烈烈、热火朝天的“大炼钢铁”风潮。

一时神州大地高炉林立,浓烟四起,大大小小的钢铁元帅粉墨升帐,荒腔走板,呕哑嘲哳,喧嚣阵阵,连中南海的大院里也立起了扎眼的炼钢炉。放眼四顾,中华大地到处一派烟熏火燎的灼热气浪。

炉火炙烤着这个民族,也烟熏着科大这个刚刚创世的稚嫩生命。一时间,科大那些不善炼钢的科学家们一片茫然,正在手足无措之间,郁文书记匆匆找到郭沫若校长,商讨对策:“科大怎么办?”

曾写过《甲申三百年祭》的郭沫若,于浓烟包围中凝视着远方,片刻之后掷地有声地告诉郁文:在学校,学生就是要读书,学生不读书,还叫什么大学?学习同样也是为了革命!

关键时刻,书记和校长为雾霾中摇摆的科大拨正了方向,科大的第一代先生们无不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地举手赞成。停课三周后的科大,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的教学科研秩序,寒假前正常进行复习考试。在当时的高校中,有的学校甚至长达两年时间学生几乎未在学校上过课,科大能在这场运动中及时刹车,做到停课时间最短,正是科大人对自己理念的坚守,至今科大人仍在庆幸不已。

1959年在科大元旦献礼大会上,校长郭沫若给师生们强调的依然是科学精神的重要性。他要求科大师生不但要重视科学,并要特别重视科学精神,大胆创造要与科学精神相结合,要认真研究客观事物发展的科学规律,掌握规律,灵活运用规律。此后,张劲夫、郁文等领导在给全校师生的报告中,也不断灌输着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重要性,特别告诫大家科学实验也是重要的实践活动,中国科大学生的社会实践活动主要是科学实验活动,显然不是什么“大炼钢铁”。这在那个全民炼钢、不讲科学的狂躁年代里,头脑冷静的科大掌门人,给科大注入了一剂剂的清醒剂,顽强地把当时一阵阵反科学的狂风暴雨挡在了科大之外,守住了科大校园里的科学精神。

就在昨天,我又读到一则消息说,如今的重庆市政府要求全市75万大学生拿出4个月时间,不但要种树,还要到农村、工厂、部队进行社会实践活动,再次掀开了向工农兵学习风潮。那场运动的阴魂至今不散,依然有人在怀恋那帘幽梦,撕开历史的衣襟,使人顿觉有时光倒流之惑!庆幸我当年在重庆读大学时,未曾享受到如此关怀。更庆幸的是,当年立足未稳的科大,有惊无险,经受住了第一波政治风浪的冲击,坚守住了大学本该坚守的方向与那代科学家们心中的这块阵地。

正如梅花的命中注定要经受风欺雪压一样,此时科大受到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大师的星空


“教授治校”,是科大创世时留给后人的另一幅异样面孔。当一波接一波的政治风浪把“教授治校”视作洪水猛兽,一次次打成“修正主义路线”大加挞伐之际,科大的那代科学家们,却把这种办学模式经营得风生水起,一枝独秀。这对1958年之后的中国大学,简直不可想象。那个时代大学里的所有教学大纲、教材,都要遭到严格的政治审查, 以确定是否符合党的教育方针,大学里的“自由之思想,独立之精神”,荡然无存。我清晰的记得,历史的车轮已碾到上世纪80年代后期了,教我们专业课的一个老教授,还张口一个恩格斯说,闭口一个伟大领袖教导我们……文革都快结束十年了,他的脑筋还一直僵滞在那个年代里走不出来。他的讲义估计就是那时残存下来的此类教案。对那个年代陌生隔膜的我们,感到的却是少有的新奇。“教授治校”,至今仍是大学教授们的一帘春梦。写到这里时,我又读到了一则新闻,说的就是科大前任校长朱清时在筹建中的南方科技大学,推行教授治校过程中遇到的种种尴尬与壁垒。追求自主办学一直是一代代科大人追求坚守的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正是由于“教授治校”命运如此多舛,科大创世时教授们特立独行的坚守,才显得那么珍稀可贵,令人念念不忘,唏嘘不已。如今科大人仍在津津乐道的严济慈先生,就是他们当中的典范。

严先生不但自己不按审批的教学大纲照本宣科,还以自己的言传身教,一再强调科大的老师们也不要那样讲。他对老师们说,如果你真懂一门学问, 就应当能从任一地方讲起,并且都能让学生们听懂。为此,严先生还专门于1958年秋,为科大的老师们做了一次示范性教学。

那堂课不仅是为学生讲,更主要的是讲给科大的老师们听,几乎所有在家的物理老师都参加了,听众达五百人之多,讲课的内容是法拉第电磁感应。 严先生为大家示范的是二十年代法国式授课法:教授动口不动手,也不写黑板,动手的任务完全交给他的助教——一位年轻的物理老师。助教要紧跟教授的讲课进程,及时在黑板上不停地写公式、演算、画图、擦黑板,还要摆弄演示那些法拉第效应仪器。两个小时的讲课过程中,这位助教在讲台上跑上跑下,累的是满头大汗。

后来法国式助教方式虽未在科大真正普及开来,但“教授治校”的坚守在科大蔚然成风,严先生的带头示范效应不可小觑,的确是那个时代大学里一道稀缺的风景,正如寒冬中一枝枝盛开的寒梅,一直保持着顽强旺盛的生命力。

当年钱学森为力学系主讲的《星际航行概论》,也是他自己边讲边完善的半成品讲义,更是当时大学里独一无二的课程。数学课则由华罗庚、关肇直、吴文俊三位大师领衔,同时讲授各自编写的三种不同风格的教材,科大人称之为“三龙”并雄。“华龙”阵营以华罗庚为主讲,王元、龚昇、吴方、许以超协助,主打启发式授课法,侧重应用;“关龙”由关肇直执鞭,常庚哲协助,善用辩证法阐释数学规律,着重物理、力学;“吴龙”则由吴文俊授课,李淑霞协助,板书美观,极少看讲稿,钟情于几何、拓扑。教物理的严济慈先生拖堂成了惯例,傅承义先生则至少提前10分钟下课;教化学的杨承宗先生为人亲和,越民义先生最具古风:铃声一响,越先生准会突然出现在课堂,长袍一撩,深鞠一躬,即奔正题,不用讲义,只带几张纸条。下课铃一响,先生再鞠一躬,随之飘然而去……

科大的那代先生们大多有欧美留学经历,课堂上不讲政治口号,却时不时会夹杂些外语单词。他们不怕涉嫌里通外国,还有不少先生的讲义干脆用外语编写,甚至一些课程直接采用美国教材。钱学森的《物理力学讲义》就是他在美国编写的原著英文版翻译过来的,徐老师的《解析几何》是他在美国教学时使用的教材,《普通物理学》采用的就是李重卿翻译的美国哈里德·瑞斯尼克的《物理学》。

据59级学生裴元吉回忆,徐老师的《解析几何》要求科大学生在半年内学完,结果期中考试竟有1/3的同学不及格,为此同学们感到很惭愧,徐老师却伸出大拇指表扬大家:中国学生了不起!同样的教材我在美国上一年还有一半的学生不及格呢!

一位位个性鲜明的大师们,就这样在科大的讲坛上联袂登台,风格迥异,挥洒自如,异彩纷呈,成为那个时代大学教育中独树一帜的另类风景,培养出了一个个风格迥异的各类弟子,为当时的国防建设做出了他们那代人的杰出贡献,被一代代科大人传为佳话。



另类组织


正是由于当时一个个科大人心照不宣的集体默契,逐渐把自己容身的校园,耕耘成了自由精神的领地,坚守住了自己独立思索的家园,才使那场风卷残云般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席卷整个神州大地时,偏安西山一隅的科大校园,尚存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思想,一息尚存,未被彻底阉割,窒息而亡,彻底陷入万马齐喑、噤若寒蝉的局面。同其他大学相比,科大因此在文革风浪中保持了一定程度上的平静,虽然一度出现“东方红公社”、“延安公社”和“红旗纵队”等造反组织,但至少未出现诸如聂元梓、蒯大富、韩爱晶、谭厚兰、王大宾之类的红卫兵风云人物。科大的秉性中与生俱来就有一种对政治狂热病的天然消解力,以至在我反复搜寻科大在文革中能轰动全国的典型案例时,收获甚微,反而一个非常另类的叫“干联站”的红卫兵组织,频频闯入我的视野,至今仍被科大人每每提起。

“干联站”的全称为“批判干部问题上的资产阶级反动路线联络站”,虽然名字政治性特强,且拗口难记,但从不人云亦云,一窝蜂地去打倒什么人,而是坚守对老干部的全面正确评价。该组织以62级学生张腊狗为首,联合了当时不少积极保护老干部的正直学生,其中有董会双、赵婉如等,其宗旨就是要保护科大那些被打倒的老干部和知识分子。这在当时的政治飓风中,放在全国也是一股难能可贵的有自己独立思想与立场的派系力量。由于当时的书记刘达是科大最大的“走资派”,因此,后来“干联站”的核心工作就是想方设法保护刘达。

“干联站”的学生不称已被打倒的刘达为“彭真黑帮分子”,或“死不改悔的走资派”,而称刘达为“同志”。后来的五笔字型输入法发明人王永民,当时就写下过“刘达同志”四个大字书法作品。因为在当时的政治语境中,“同志”二字不是如今的同性恋者,而是关乎爱憎分明的阶级立场,意味着对迫害刘达那股妖风浊浪的挑衅与反抗。

“干联站”之所以保护“走资派”刘达,是因为那群受过独立思考精神熏染的同学们,从刘达的历史和言行中,得不出这位老革命是坏人的结论,反而一致认为刘达是“我党好干部”。这显然是与那个时代的主旋律背道而驰的“逆流”,要冒政治上的巨大风险,甚至将付出前途与生命的沉重代价。

刘祖平老师曾是当年“干联站”的一员,后来撰文说,刘达是他一生中认识的一个大写的人,堪称鲁迅所说的“中国的脊梁”!在当年压力最大的时候,“干联站”里曾有少数人产生过动摇,考虑是否“弹性”一点,好给自己留条退路,刘祖平却坚定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刘达不是一般的可保可不保的干部。为了保他,付出什么代价都值。即使你我今后别无所成,有幸认识这样的人,曾在这场风浪中与他站在一起,我们这一辈子就不算白过!”这也是当时“干联站”绝大多数成员对刘达坚守的态度。

为证明刘达是“我党好干部”,“干联站”的同学们为此对刘达进行了长达几个月的外调工作。64级的同学陆宗伟和赵天真甚至还去了刘达的原单位——东北农业大学、东北林业大学,专门就刘达问题进行调研,后来由严揖非、魏昆、王培德等同学执笔整理出一份关于刘达长达七万余字的证明材料——《刘达同志综合材料》,并通过王震想方设法送给周总理。王震让同学们代表他在材料前面写上这么一段话:

刘达同志是我党的好干部,我对刘达同志是了解的,刘达同志在晋察冀带领地方武装打仗是勇敢的,贯彻我党毛主席教育路线是坚决的,为人是正义的!

这份珍稀的历史材料,至今仍在张腊狗的手里珍藏着。这是科大学生在那个时代里,对真理与正义良知的坚守!


                                                  “洋财”执鞭


在科大,“教授治校”不仅体现在授课内容与教学风格上,教授敢于自行决定让打入另册的右派们登台授课,更是一道令人跌破眼镜的独门景观。那个时代的大学,包括北大,凡在反右运动中被打入另册的老师,是绝对不准登台讲课的,因为那是让右派与党争夺青年,占领大学阵地,破坏教育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触犯的是政治上的雷区。 而在科大就鲜见这么繁琐的禁忌与虚词,1959年尚未摘帽的右派何荦(luò),一进科大就开始主持物理实验教学工作。还有一对刚从北大毕业的夫妻,男的虽是“漏网右派”,但从1959年就开始在科大的讲坛上独立执鞭,而他留在北大当老师的妻子,右派帽子早在1959年就已摘掉,但直到1975年才准许她给学生上课。比她在科大的丈夫,整整晚了16年之久。

1960年的一天,主讲量子力学的朱洪元研究员突然中途有事,当时就找来这位无名助教、“漏网右派”,接替他讲授后面剩下的一半课。这在当时无疑是石破天惊之举。

这位年轻老师一登台,毫不顾忌其“漏网右派”的敏感身份,直接表现出了一副只有科大老师才有的个性棱角,他口无遮拦地告诉学生:资产阶级学者N·玻尔说过,谁要是在学量子力学时不感到糊涂,那他根本就没有弄懂量子力学。 所以,如果你听我的课时感到糊涂,那十分正常。如果你不感到糊涂,那证明你没懂,或者你比N·玻尔要天才!

这位初出茅庐的老师,意在告诫和鼓励他的学生,在科大首先要学会的是独立思考,“要多想,要善于想”,不要简单地相信老师讲的,要经过疑问,有过真糊涂,才能真明白。这在当时天下只有一个思想唯一正确的大气候中,无疑是一种天籁之音。

正是由于一位位老师们的言传身教,科大学生的独立思考衣钵才得以代代传承,香火不断。在科大的课堂上,经常有学生当场指出老师讲课过程的错讹之处,毛手毛脚地走上讲台指手画脚,与老师一起讲经论道,争论不休。科大的先生们感到的是欣慰,而不是难堪。正如斯坦福大学校长卡斯帕尔所说,课堂上最激动人心的时刻是有学生对他说:“卡斯帕尔教授,你错了!”

当时的学生、后来的院士李曙光不无深情地回忆说:“我在科大读书时,老师教我们搞好科研,首先要学会质疑。现在我也告诉我的学生:“质疑,是创新的第一步”,“在学术圈内我也是有名的‘质疑者’”。他本人也曾在一次全国性学术报告中,当场遭到自己学生的质疑,当时一个在场的科大学生突然站起来告诉他:“李老师,这个问题你的看法不对,我认为应该是这样……”

这种现象至今依然在科大的教室里频频上演,令人称道。“大学是崇尚真理、讲求科学的学术园地,不能以行政和权力文化为基调”,如今的科大校长侯建国依然如是说。

当年那位“漏网右派”老师还把他的这些思考,写成一篇四千字的文章,居然被科大校方推荐到《光明日报》发表了。对此,北大有人见报后惊呼:科大真异地也!因为这位老师当年在北大的同学都知道,早在1955年的北大团代会上,他就呼吁过“独立思考, 不要盲从”等“异端”论调,结果遭到北大党委的严厉批判。后来又以北大校刊为阵地,对他这种不合时宜的言论,展开过围剿。

特立独行的科大,不仅不避讳右派及其他被政治严重边缘化的人,而且一直在源源不断地吸纳拥抱着这些当时政治上的遗弃分子。

在那个左风肆虐的年代,不知有多少知识分子成了政治风浪的牺牲品,当时的中科院就有不少科研人员被开除党籍、团籍,或者被停止党籍、团籍,有的被打成右派,有的同情右派被列入内控对象,打入另册,而此时的科大则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冷静,坚守着自己的治学之道。在别人对这些政治危险品唯恐避之而不及时,不信邪的科大,却不怕引火烧身,从容地张开双臂,一一把他们揽入怀中。

据科大有心人估计,第一代科大年轻教师中竟有60%以上都是当时因政治问题,被其他高校或研究单位扫地出门的知识分子。 中科院四大青年右派中,第一名何荦(原物理所),第二名 项志遴 (原近代物理所),都先后遁入科大。当时科大的党委书记郁文,对这些政治处理品不但没有丝毫的嫌弃,反而“不无得意”地高调宣称,能搜罗到这批反右政治处理品, 是科大有幸发得第一笔“洋财”!

刘达任书记时,不仅为科大保住了这笔“洋财”,而且还在源源不断地接收积累着这样的“洋财”。那时的科学院又不断有院士被清理出局,其中冯立志被下放劳动,邓力成被打成反革命分子,刘达又顶着风浪把他们迎上了科大的讲坛。

正是这些当年被打入另册的一个个政治垃圾们,成了科大第一代教师的中坚力量。科学院的科学家们做科大的兼职老师,这些年轻的右派们正好做他们的助教,珠联璧合,优势互补,相得益彰,科大的师资力量由此上了个大台阶,为其创世辉煌打下了第一波人才基石。可以说,这是那个年代里第一代科大人对科学与真理坚守的第一批成果。

这些政治上的异类,与其说是科大发家的第一笔“洋财”,挖到的创世第一桶“金”,倒不如说是科大与生俱来的安身立命的悲壮情怀。曾有科大人不无自虐地总结说,收容政治处理品,特别是右派,似乎是科大的一个习惯动作,这个动作一直从科大创世,持续到1980年代初,以至于有位已离开科大的物理老师,也曾戏谑地提议,应该在科大的校门口立一座门碑, 在上面刻上一首类似纽约爱丽丝岛自由女神像底座上的诗:


给我你的疲惫,给我你的匮乏

给我你对自由的渴望和绝望

来吧,一切无家可归的人

来吧,被风暴摧残过的人

来吧,到我这里来吧

我为你在这金色大门旁高举着火炬!

……

不言自明,这只能是科大人心底一时泛起的诗人悲情坚守,科技大学的大门,无论北京的,还是合肥的,至今都不是金色,也不会有人真去竖这么一座门碑。但大凡进入这个大门的人,当初的确不少是被清理出阶级大门的“无家可归”者。这个门碑其实在一代代的科大人心中,都一直存在着,此处无碑胜有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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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 2#
 楼主| 无忧羊 发表于 2014-6-24 15:08:01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无忧羊 于 2014-6-24 15:11 编辑

逆风而行

在那一场场滔天风浪中的刘达,与科大的校园秉性一脉相承,不唯书,不唯上,胸怀坦荡,实事求是,为办好科大,刘达反复调查研究,顶风沐雨,坚守阵地,日夜不停地奔波操劳。

早在大跃进之风劲吹时,河南的一个书记在一次中央会议上宣扬,现在的耕地如果都按他们那样种的话,只要有三分之一的土地就能养活全国人民,其他的土地都可以用来搞建设。刘达听说后,不合时宜地回敬了这么一句:“如果全国都像他这样说下去的话,全国人得饿死三分之二!” 这声逆耳诤言后来成了刘达下台的一条重要罪状。

刘达早年投身革命,与很多中央高层领导交往密切,但他双眼朝下,一心扑在科大的工作上,对中央高层的政治风向漠不关心,对于那场即将来临的文革风暴,毫无预感。当中央电台广播北大红卫兵领袖聂元梓的“全国第一张马列主义大字报”时,刘达的第一个反应竟是:“小聂在延安时可是够风流的呀!”

殊不知,在那个时刻都可能祸从口出的年代,当时的聂元梓已是红得发紫,手眼通天。对这样一个权贵人物如此不敬,口无遮拦,实属惊心动魄!

在那场风暴中,不乏这些一时红得发紫的风云人物,但刘达从不随波逐流,见风使舵,为当时的政治风向所胁迫,总是根据自己的长期观察与独立思考,直抒胸臆,毫不隐瞒自己的观点与好恶,对这些人物进行臧否点评。

对那些红极一时“站出来造反的革命领导干部”,如黑龙江的潘某、山东的王效禹,刘达斥之为投机分子,早晚必现原形,结果莫不应验;而对一时人人喊杀的“反*分子”,如王震、王恩茂、张平化等,刘达褒之为“好人”。这是一个老革命在那个年代里对自己人格和操守的坚守。

在各种大会小会都在传诵“毛主席的话句句是真理,一句顶万句”时,刘达在学生大会上做的《六三级清理思想总结报告》中却直言不讳地说:“毛主席的话句句是真理,一句顶万句,难道他上厕所说的话也是真理吗?事物都是一分为二的,毛主席思想也是一分为二的,不信你看看毛主席著作,那里面就有很多删改,删改的不就是说明没改之前是不完善的吗?”

刘达的这番独到见解与另类言论,铸成了他十恶不赦的罪名,这罪名就叫反对毛泽东思想。

当“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风起云涌之际,北京航空学院出了个“活学活用”标兵范兴言,被教育部标榜为“又红又专”的优秀学生,号召全国各大专院校开展学习。在各个大学学习范兴言方兴未艾之际,刘达却在科大大量印发着南京大学学生温元凯的事迹材料。

刘达大肆宣传的温元凯,不学毛选学外语,在大二就自学了德、俄、英三门外语,还写出了达到讲师水平的科研论文。在全国那么多的大学里,只有科大的书记刘达把“反革命修正主义黑苗子”温元凯,捧为科大学生学习和效仿的楷模。

“文革”中,温元凯被当作“走资派的走狗”,分到浙江一个小县城的塑料厂,当了一名普通工人。把温元凯捧为榜样的刘达,由此获得的一个罪名是“反对阶级路线、培养修正主义苗子”。

抗战时期,刘达曾经与杨成武有过较深的矛盾,当时彭真和聂荣臻都曾出面调解过。文革初期的杨成武,高居代参谋长高位,深得高层赏识,完全有“一言决人生死”的威慑力量。当这笔陈年旧账被好事者再次翻出,让已是“死狗”的刘达低头认罪之时,刘达依然梗着脖子坚守自己的观点,当初是杨成武的错,时至今日,他仍无可检查,更不必说认错,要是杨本人不这样认识,错的还是杨。

不料,1967年11月23日,中国科技大学公布了杨成武的一封信。杨成武在科技大学报送的三反分子刘达的材料上这样批示:


刘达在晋察冀,紧跟彭真、刘澜涛,反对以聂荣臻为代表的毛主席无产阶级革命路线。
                                                
                                                “顽固不化”


对大人物从不趋炎附势,对小人物更不落井下石,而是极力保护,更是刘达坚守的可贵可敬之处。当年近代化学系的青年教师邵良衡,原在某保密研究所搞科研,在“暴露活思想”运动中虔诚地向组织交心,说自己曾到苏联大使馆附近转悠,产生过去苏联的想法。结果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邵良衡在“斗私批修一闪念”的专政理论指导下,自己闪念之间的内心活动,被无情暴露在了无产阶级的光天化日之下,毫不含糊地被定为企图叛国的“反革命分子”。刘达听说后,想方设法把邵良衡要到了科大,名义是对其实施“监督改造”,实际到了科大,刘达就把他保护起来了,同时也为科大的师资队伍增添了一份实力。

当时科大有个学生叫江建铭,曾就反修斗争和国内革命与建设等一系列理论问题,写了一篇长达6万余字的理论文章,阐明自己的独立见解与思考,并先后给伟大领袖写过六封总计3万余字的信。这在只有一个思想的年代里,一个人有这么多复杂的思想和观点,本身就是一种罪过。中央办公厅当时就把江建铭的材料,通过北京市委打回科大党委,立即就有人迫不及待地要把江建铭打成“反动学生”。刘达却坚守着自己的立场与观点,说江建铭是一个大理论家、大文学家,顶着各种压力,居然把江建铭保了下来。这就是文革初期曾一度轰动科大校园的“十万言上书案”。

由于刘达的力保,江建铭侥幸过了科大的这道关,但过不了中科院那道关。他毕业分到中科院力学所工作还不到三个月,“十万言上书案”又被旧事重提,突然被宣布调回科大“学习”,没收工作证,“隔离审查”。

一帮人趁机又要治江建铭的罪,而江建铭依然坚守不知自己究竟犯了什么罪。官司打到刘达手上,刘达让人把江建铭给伟大领袖的六封信打印出来,送给马列主义教研室的政治理论家们研究,让他们看看江建铭说的到底有没有错,并建议他们与江建铭当面辩论,看谁能驳倒谁!

就这样,在刘达主持科大工作期间,硬是顶住了方方面面的极左压力,一直未把江建铭定为“反动学生”,送去劳动教养。后来刘达“解放”后,还念念不忘江建铭,一直想方设法帮他恢复工作,并前后三次给时任科大党委书记的杨海波写信,明确表示“当时党委并不认为江建铭是反动学生”。

在刘达被打倒期间,江建铭写了他一生唯一的一张大字报——《真理是在斗争中前进的》。此言不虚,在他自己、刘达及一个个科大人身上,都践行了他的这个论点。他们都在那个冬天的瑟瑟寒风中,坚守着生命与真理的尊严。

军宣队接管科大后,勒令刘达背诵“老三篇”,当时这股风浪正席卷大江南北,风头正健,学毛主席著作标兵层出不穷,但到刘达这里,行不通了。刘达告诉他们:“我不背,劝你们也不要背。”来人正愕然时,刘达补充道:“毛主席著作是行动的指南,背诵不是正确的学习方法。”军宣队面对这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专政对象,一时竟无可奈何,只好以“他年纪大,背不下来”,自我安慰一番作罢。

在那个整人成风的年代,经常有人找刘达“外调”,以达到他们整人害人的目的。有一次清华大学造反派组织井冈山公社,到科大来找他“外调”。“外调”的人总是要刘达按他们的要求提供“材料”,稍不满意,就拍桌子瞪眼训斥他:“态度老实点!”

刘达平静地回答:“就是因为老实才这样说。如果按你们定的调子说,就不老实了。要谈就这样谈,不谈你们就走人!”

“外调”的人气急败坏,破口大骂,威胁刘达:“你要是顽固不化,坚持立场,你就是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

刘达忽地站起来,厉声回应:“你们这样做才真正是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

刘达这句坚守的怒吼之声,振聋发聩,穿越时空,刺穿灵魂,至今仍在科大的历史天空回荡……
罗曼?罗兰说过:在这前进的历史战车中,我们并非微不足道的小轮子,只要我们自己把住自己的舵,我们就是在参加当代的创世。

一位科大创世历史的亲历者由此感慨:哪怕我们只是极少极少,也并非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轮子。在科大创世纪里,不少尊敬的师长和朋友们,坚持住了自己的信念,在逆流而上时,把握住了自己的舵。
这在那个月黑风高的年代里,一个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要在风高浪急的历史洪流中把握住自己手中的舵,坚守住自己的航行,不得不进行着他们顽强不屈的抗争!


“偷天换日”



在那个阶级斗争甚嚣尘上的年代,中国历史的隆隆战车,懵懂驶入的是“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歧途,荡起漫天的滚滚黄尘。“教育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阶级斗争才是学生们的一门主课,既反“美帝”,又批“苏修”, 建国以来的十七年,学校被“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统治”,“旧教育制度摧残人材,摧残青年”,考试是“用对付敌人的办法”,“搞突然袭击”,是在“整学生”,一定“要完全改变”,“大学还是要办的,我这里主要说的是理工科大学还要办,但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要无产阶级政治挂帅”,“学生不仅要学工,学农,还要批判资产阶级”,“课程可以砍掉一半”……

那个时代的教育阵地,在伟大领袖这番最高指示高密度的频频点射下,一个个高校纷纷举手缴械,改弦更张。学毛著,学雷锋,到工厂、到农村劳动,造反夺权,已成那个时代大学的主要功能。

在这种黑云压城的滚滚历史巨轮面前,科大历史的小轮子何去何从?是丢盔弃甲,同别的大学一样亦步亦趋,自宫自裁,还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固守那代科学人的治学理想,成为摆在那代科大人面前的一个艰难抉择。当时的书记刘达和那代科大人,在“教育要革命”的滔天巨浪前,不得不对科大实施了一系列手术,然而在一身傲骨的刘达心中,你有你的阴阳咒,我有我的小九九,刘达对科大的改造手法,却是演绎着科大人逻辑、渗透着科大人风骨的特殊改法。

“理工科大学还要办”——科大自然在理工大学之列,这使刘达和那代科大人看到了生存的一线曙光,自然也是他们醉心办好科大的尚方宝剑,坚定了刘达“教育革命”的决心与信心。

“课程可以砍掉一半”——刘达对此有自己的砍法:大幅度减少必修课,每学期仅规定三门必修课(包括外语),其余全为选修课。

“学制要缩短”——刘达顺水推舟,在科大推行西方大学的学分制,每门主课三个学分,完成规定学分即可毕业,可以跳级、单科升级和提前毕业。

“旧教育制度摧残人材,摧残青年”——刘达为此让学生自由选修全校任何专业、任何年级和任何教师的任何课程,甚至可以不去听课,完全自学都行。同学们由此大放手脚,大搞“自由化”,一时选课成风。

据当年的大字报揭发,刘达还打算取消全校低年级学生的专业划分,新生进校后,先学两年基础课,再按学习成绩和学生的意愿确定专业。 其实这正是如今科大少年班办学模式的鼻祖。

针对考试是“用对付敌人的办法”,“搞突然袭击”,是在“整学生”——刘达不搞突然袭击,不整学生,只要求科大的学生参加期末考试及格即可。

在局外人看来,刘达的“教育革命”似乎符合伟大领袖的教育方针,砍掉了大量课程,为学生松绑,自由放任,其实是刘达为科大师生们提供的一个更为自由开放的学习与科研空间。科大那些微不足道的“小轮子”们,是断然不会放任自流,轻易放弃自己求索的科学之梦。

这些措施中的很多作法至今仍在科大实施着,坚守着,成为其办学的宝贵成功经验,也是很多大学至今依然可望不可即、自作多情的一厢情愿。

刘达“教育革命”的第二个杀手锏是强化外语教学。刘达要求,学生必须掌握两门外语才能毕业,尤其强调英语。新生入学后,无论原先学过何种外语,必须首先学英语,英语过关后才能学其他外语。从未学过英语的新生,编入英语慢班;学过三年英语的,进入快班;学过六年英语的,进入特快班。特快班由外语教研室主任田雨三教授亲自执鞭,主要用英语授课,强调学生要达到看、说、听、写“四会”,才算真正学会了英语。

与刘达的强调英语正好相反,当年中国科学院却视英语为无用的累赘,把仅有的一个编译局解散了。刘达又一次不失时机地收下了这批无家可归的英语人才,充实到教师队伍。这批人才中高手林立,其中还有当过国民党要员的翻译。这使科大外语老师的水平,在北京所有高校中鹤立鸡群,傲视群雄。科大除了专门的英语课堂教学外,再加上不少基础课和专业课,也是用外语编写或直接采用英美教材,科大学生的英语水平是扶摇直上。

钱临照先生还经常把一些年轻教师定时约到家里,给他们讲授英语。即使在“文革”被隔离审查期间,钱先生也未中断过给老师们的英语辅导。“文革”一落幕,钱先生又立即组织大家翻译国外最新文献,迫不及待地为科大打开一扇对外窗口,透进了缕缕域外来风,使科大一时领学术风气之先。

这在当时除外语院校外,科大被誉为全国最重视外语的大学。这为后来科大迎接科学春天的到来,与国际学术接轨与交流,以及弟子们的漂洋过海,做好了充分准备,奠定下扎实的英语基础。

如今的科大人把刘达这一时期的“教育革命”,直言不讳地总结为“三化”,即:自由化,英语化和西方化。再对照伟大领袖的教育革命方针,刘达这套坚守教育规律办学的非常套路,冠之以“偷天换日”、“混水摸鱼”,并不为过。在刘达这种太极推手的消解下,科大由此成了政治世界的草莽江湖,为同学们开拓出一片另类的天地星空,极大地调动了大家的学习积极性、主动性与竞争意识。

科大的同学们,哪个不是原来各个中学的尖子?在刘达的新政鼓动下,个个雄心勃勃,人人争先恐后,都想在这场“教育革命”中脱颖而出,多选课,快修课,蔚然成风,除了吃饭、睡觉和体育锻炼外,其余所有时间都用在学习上。经常是开夜车的“夜猫子”还未离去,开早班车的“百灵鸟”就又来了,科大教学楼的灯光是24小时昼夜不灭;食堂吃饭排队,掏出英语单词本念念有词的,不是个别现象,而是蔚为大观。社会上的各种运动之风刮到科大时,自然被逐渐衰减为强弩之末,兴不起多大风浪了。

                                                               “瞒天过海”

那 个年代的科大学生,在刘达“偷天换日”般的“教育革命”中,暗自尽情吮吸着宁静校园里的知识甘露,不断强壮着自己的翅膀,开放着梅花般的灿烂花朵。科大的 老师们之间同样在暗自憋足了劲,唯恐学生们不选自己的课,都拿出了自己教书育人的看家本领。老师们在努力教好自己学生的同时,科研工作也在不动声色中悄然 进行着。

那 个时代的大学老师分为两种,一种是教学编制,只能教学;一种是研究编制,专做研究。按当时规定,这两种老师是两股道上跑的车,不能交叉,井水不犯河水,河 水也不能犯井水,研究编制的老师无权登台讲课,教学编制的教师,如果搞研究,就会被扣上一顶走“白专道路”的帽子,至于右派,更无权私自搞研究了。而在科 大就没有这么泾渭分明,当年科大青年物理老师中私下流行的是“葛氏第二定律”: 一个老师不论是教学,还是科研,如果25岁前还不能独立发表论文,就证明此人没有做物理的研究能力。这是当年科大物理老师葛荣寿私下发表的山寨学说,在年轻物理老师当中却很有市场。

“葛 式第一定理”是∶別想着不挨整。即,不挨整的概率为零。这是葛荣寿在那个时代个人历史经验的归纳总结。无独有偶,陈希儒老师也常用他的湖北腔说:“每当听 到语录歌,我的腰不自觉地就会弯了下来”,准备挨斗。挨斗已是他们那代人的生活常态和生理反映。诚如斯宾诺沙被逐出教门后的感慨:“犹如以前由于宗教的长 剑而理解了宗教一样,现在又因政治的绞索而理解了政治。”葛式第一定理正是斯氏感慨的最好注脚!

对“葛氏第一定理”,老师们无法逾越,也毫无选择的自主权,而对“葛氏第二定理”,那些年轻的物理老师们不惜在“葛氏第一定理”的重压下,争前恐后地付诸实践。当时就有一个23岁教物理的老师,为此感到了压力,在搞好课堂教学的同时,悄悄搞起了物理研究。

在 当时“白专道路”帽子满天飞的气氛中,老师们的科研都属于半地下活动,科研经费自然无从谈起,能接触到的有限期刊也都是前苏联的,欧美出版物要时隔数月到 半年以上才能见到,而且是影印件。尽管困难重重,一个个科大老师却乐此不疲,这比他们在北大的同辈们幸运多了。在北大有声有色的“拔白旗”运动中,那些搞 科研的老师们被搞得是风声鹤唳,战战兢兢,不是他们搞科研,而是运动一直在搞他们。当时的科大,无疑成了科研的“特区”,一眼望去尽是“白专刺猬”,大哥 不说二哥,谁也不拔谁的刺儿,谁也不拔谁的“白旗”。

这 股风气同时也感染熏陶着同学们的科研兴趣,如今的科大老师还在津津有味地回忆着他们当学生时的一些科研活动,有的同学一年级时就从大烟囱里掏烟灰,提炼半 导体原料——硅;有的参加化学激波管建设;还有一群同学出人意料地放出了气象小火箭……如今的学生还经常找老师,要求提前进入实验室,即使搞不了什么大研 究,闻一闻实验室的味道,也觉得浑身舒坦。

终于在1960年 春,那位物理老师的科研成果呱呱坠地,其论文《用变形的传播函数计算核子的电核半径》被《中国物理学报》看中,达到了发表水准。正当这位老师为自己满足了 “葛氏第二定律”而兴奋时,又一个头疼的政治问题给了他当头棒喝:当时还戴着“漏网右派”帽子的他,按那个时代的权利分配规则,是无权发表论文的,宪法上 的公民出版自由权已成空文。

正 当这位老师的希望即将破灭时,钱临照先生在教学楼一个没有人的楼梯口,给他秘密面授机宜:用笔名发表。这无论在当时还是在现在,都是破天荒的。常识告诉我 们,学术论文必须注明作者的真名真姓、真实工作机构以及真实通讯地址,以便作者对论文负责。只有文学作品才有笔名一说。这完全是被当时的政治气候,逼得中 国一流的大科学家不得不采用的旁门左道。

1961年第1期《中国物理学报》的十七卷五十七页,刊登了该篇论文,作者名字赫然写的是“王允然”。这是钱先生受这位老师委托取的笔名。这位老师后来感慨道,钱先生的这个笔名不是随便取的,他是在暗示,在中国发表物理学论文,除了同行的审稿外,还必须有His (her) Majesty“允然”才行,还是钱临照先生厉害!当时钱先生和北大的王竹溪教授是《中国物理学报》的主编,自然可以不去深究作者的姓名问题。

但到了后来,政治斗争的风雨愈加紧张,用笔名也不能蒙混过关了。因为凡投《中国物理学报》的论文,都要先由作者所在单位进行政治审查,无政治审查证明文件者,一律不予审稿。无产阶级专政的触角是无处不在,但这倒也未难住作为学部委员的钱先生。

钱先 生的破解之道是,把这位老师推荐到中科院物理所,加入李荫远教授的研究组。这样凡与物理所合作的论文,就可以从物理所投寄,巧妙躲过了政治审查这一关。因 为,一是论文不经科大投寄,科大不用审查,二是这位老师不属于物理所管辖,物理所的政治部门也不会审查。就这样,这位老师在钱先生的帮助下,利用政治与研 究的交叉错位,一篇篇论文便成了政治天网下的漏网之鱼,得以用真实姓名陆续发表问世。

尽管政治巨浪风高浪急,也未挡住科大老师们科学探索的脚步。科大早期物理教研室不到四十个年轻人当中,后来就有三人成长为学部委员或院士,甚至还出了中科院最年轻的院士。这是钱临照先生与那代科大老师对科学坚守的硕果。

                                                                      留住“杂质”

在那场大动荡中,平静只是局部的、暂时的,不停的大面积折腾才是常态。上世纪60年代初,京城的政治家们突发奇想,要把北京变成“水晶城”,即,让居民中没有任何阶级敌人,所有人都是清一色的良好阶级成分,这样北京就会变成一座纯而又纯的真正的无产阶级城市。为此,各种被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或潜在的对象,一个个被清理出来,勒令迁出北京。

这 次风波中,科大有一百多位“杂质分子”被波及,一律被驱赶到北京西南的长阳农场。农场里自然不再有他们从事的教学与科研工作,有的仅是体力劳动与政治学 习。每天的体力劳动折磨筋骨,惩罚着他们的“罪恶”;政治学习改造思想,“挽救”着他们的灵魂。不停地说谎吹捧,唯心的起誓,做作的忠诚,强装的笑颜,这 就是政治学习的全部。一个个正常人只能把内心深深地掩藏在一副副猥琐的嘴脸之下。

“杂质”们的心里非常清楚,无论多么勤奋,多么虔诚,也洗雪不掉身上“杂质”的金印,一位科大老师说,他们与《悲惨世界》中的让瓦尔让一样,无论工作多么努力,也洗却不去那块面包之罪,也不能免于终生被追捕的厄运。下放长阳农场的科大那些 “杂质”们,大都不再抱有别的奢望,只是在等待着自己最终被逐出京都的那纸命令。

正如两千多年前的嬴政,在咸阳城的宝殿上向六国士人发出的逐客令一样,1965年4月 北京城的逐客令终于下达,历史总有似曾相识的一幕。长阳农场的一个个科大“杂质”们陆续接到命令,纷纷打点行囊,准备离开北京,远赴他乡,科大从此不再属 于他们。那位物理老师接到的命令是去辽宁营口的一个电子工厂。此一去,与他所钟情的物理学,可能就此一生无缘了。但奇迹还是发生了,这位老师最终没有离开 科大。

不 是这位老师效仿李斯,也东施效颦写了篇振聋发聩的《谏逐客书》,奇迹源于严济慈先生。严先生得知情况后,急匆匆拿着这位老师发表过的十三篇论文抽印本,直 接找到刘达书记,公开表示不解:为什么要把这样有才华的年轻人调走?要知道,严先生当时仅是科大一位非党副校长,对科大的人事事务无权过问。一位非党副校 长为一名“杂质”助教的调动,不惜向党委书记斗胆进“逆”言,这应该是严先生在那个时代另一种形式的《谏逐客书》。这在“水晶城”时代极其罕见。并非嬴政 的刘达书记,居然再次敢于顶着政治高压,对抗北京市委和公安部的命令,大胆接受“逆”言,又创造了一个极其罕见。刘达书记不仅立即命人事部门收回这位老师 的调令,而且终止了所有为创建“水晶城”而发出的调令。科大被“水晶城”政策殃及的“杂质”,由此大为减少,为科大留下了一批优秀中青年教师。

事后,严先生又把论文完璧归赵,全部还给了这位老师,意味深长地告诫他:“放在我这里浪费,以后你也许还会有用!”

晶 体光学是严先生最有研究的领域之一,在“水晶”与“杂质”关系问题上自然有相当权威的发言权。在一次论及激光用的红宝石会议上,严先生看似漫不经心,却是 别有一番深意地敬告一些人:“纯晶体有什么意思?不过就是氧化铝。只有加了杂质,它才会变成红宝石。”在严先生的学术眼光中,“杂质”的存在是红宝石不可 或缺的物质基础。

这些被驱逐的“杂质”们,虽然当时都还只是助教,但都才华出众,后来的矩阵、密码学专家曾肯成就曾是当时被清除的一员。这些被刘达和严济慈力挽狂澜留下来的“杂质”们,后来大都成为科大第一、二次创业的骨干老师,甚至有的还成长为中科院院士。

正 是这些“杂质”们的存在与坚守,科大反而有了红宝石般的光泽,光芒四射,而不是颗腹内空无一物的草莽琉璃蛋子。后来的科大人不无感慨地说,刘达和严济慈能 为科大留下这些“杂质”,是科大的福气!他们是在用他自己的独特方式,写下了那个时代的《谏逐客书》,坚守着科大人的风骨与治学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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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 发表于 2014-6-24 15:44:02 | 只看该作者
科大的精神。信念和坚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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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 9#
风筝女子2012 发表于 2014-6-24 21:08:17 | 只看该作者
一篇很正能量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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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 12#
 楼主| 无忧羊 发表于 2014-6-24 22:28:29 | 只看该作者
一笑而过 发表于 2014-6-24 15:29
俺地板哦!!!

看完12345和6,一句科大就是牛!
来自 18#
 楼主| 无忧羊 发表于 2014-6-24 22:36:58 | 只看该作者
我心飞扬 发表于 2014-6-24 22:29
谢谢羊领导分享!有空慢慢学习

对科大的历史,不该忘记的,就要记住!
来自 22#
 楼主| 无忧羊 发表于 2014-6-25 14:28:01 | 只看该作者
沧海一粟66 发表于 2014-6-25 10:20
感谢分享,领略大师的风采。。。。。。

与大师为伴的人,早晚也会成为大师的!
来自 24#
 楼主| 无忧羊 发表于 2014-6-25 15:40:08 | 只看该作者
沈默的飞扬 发表于 2014-6-25 14:43
已经收藏了,沉下心来慢慢地领悟科大的精神!

我是先从别的网站看到此小说的片段,然后,从网络上,把此小说一部分一部分找全,放在QQ里收藏。最近赶上科大招生宣传,我觉得此文很能宣传科大,就准备陆续发到论坛,一查看,发现论坛以前已有1、2、3、4、5,就把以前的部分作个链接,并把6给发上去,与大家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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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如风 发表于 2014-6-24 15:22:30 | 只看该作者
抢个座好好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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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青波凝碧 发表于 2014-6-24 15:23:35 | 只看该作者
赞一个,期待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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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一笑而过 发表于 2014-6-24 15:29:29 | 只看该作者
俺地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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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今日是金 发表于 2014-6-24 16:25:35 | 只看该作者
先抢一个,有时间慢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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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楼主| 无忧羊 发表于 2014-6-24 19:20:28 | 只看该作者
静如风 发表于 2014-6-24 15:22
抢个座好好学习

1、2、3、4、5、6,一起看,内容有点长,坐着慢慢看!
10#
精彩 发表于 2014-6-24 21:54:30 | 只看该作者
     O(∩_∩)O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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